两尺长的平口白瓷盘中，铺陈着被冬雪厚厚覆盖的梅枝和傲然绽放的梅花，共同绘成一副雪中红梅的画面。
菜品一呈现，徐录的脸色就极其难看。他费尽心机引导出这局面，却一定没想到我做的竟然是白卤。
“此菜名为‘踏雪寻梅’，乃是用白卤蹄筋、樱桃肉与醪糟制成。樱桃肉是用我现场熬的卤汁，白卤之物因至少需要六个时辰入味，是我昨天提前卤制的，里面只用了黄酒、花椒与盐糖等寻常调味料，可请宋大夫检验。”
我当即从卤汤里舀了一碟给他，宋大夫抿了一口后，点头认可：“的确没有药材的痕迹。”
评判们这才举筷品尝。那位刚才为我说话的掌勺，急于帮我拉回印象分，率先点评道：“此菜构思奇妙，梅枝粗处是蹄筋，细处选用了鸡脚筋，不仅视觉上错落有致，口感上也是结合了猪筋的韧性和鸡筋的脆度，很有层次。”
“不错，蹄筋用调制的黄酒浸透，再覆上醪糟，让原本毫无滋味的食材充满了甜糯的酒香，而且卤物应当是用了冰块保存，吃起来清凉爽口，在这盛夏时节，倒真吃出了冬雪赏梅的感觉。”
“白卤最佳泡制时间不应超过七个时辰，”刚才那个放言诋毁我的评判挑刺道，“这一盘至少有八个时辰以上，酒味太过浓郁，失去了卤味的鲜度。”
“但是他用的酒底应当比寻常黄酒更淡一些，我倒觉得滋味正好。”
“你们都在说卤物，要我说，这梅花才是画龙点睛之笔啊。”说话的这位肯定是个猪肉爱好者，一边说一边还不忘把樱桃肉丁塞入嘴中，“虽然不过指甲盖大小，但每块都肥瘦有度，入口即化，正好搭配稍显清淡的白卤蹄筋，这才是这道菜的精髓所在！”
“少年郎，你看着年岁不大，对酒倒挺有研究，这口菜，于老没吃上得悔个半年。”一个胖胖的评判乐呵呵对我说，“什么时候我组个局，一起喝一杯探讨探讨？”
我只能客气道：“承蒙先生抬爱，有机会一定赴约。”
说完，我忍不住朝师兄看去。这两场比试若没有他，我一定会很艰难。
师兄远远地回我一个明亮的笑容，然后下巴一抬，提醒我注意身后。
徐录也完成了他的菜。成品是一座冰山，要由两个侍从抬着才能稳当地放置在评判席上。冰山足有一臂高，习习凉气扑面而来，边上摆了一小个紫砂锅，散发出鱼汤的香味，再加一碟调料，再无它物。
这鱼汤清澈见底，并无炖物在内；冰山晶莹剔透，内里也不像藏有什么食材。评判们面面相觑，眼神里都透着同样的疑问。
菜呢？
徐录微笑，用木勺舀起热汤，从冰山顶部浇下。随着滚烫的汤汁在冰山表面漫延，看上去空无一物的冰面忽然因为受热而现出整齐排布的雪白鱼片。
原来冰山并非全由冰块组成，表面早已贴满了薄如蝉翼的鱼片，因为切的太薄又太过透亮，一时就竟没叫人发觉。
受热后，极薄的鱼片迅速断生，呈现出诱人的雪白。冰山仿若被白雪覆盖，伴随着汤汁的香气，无声邀请着食客。
我冷眼看着。要得到这样晶莹无色的肉质，这条鱼活着时受到了多大的折磨？但食客们不会管那么多，先是大大吹捧了一通徐录的刀工，再从冰山上揭下鱼片，放入口中陶醉。
“鱼肉虽刚断生，但吃不出一点腥味，入口滑嫩，满口新鲜。”
“热汤淌过鱼脍，不仅是完成由生至熟的变化，同时也把汤中的鲜味留在鱼肉上，让原本寡淡的鱼脍有了十足鲜美的味道，实乃色香味的完美体验。”
“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能见到这般透明无色的鲩鱼脍。”有人夹着鱼片，大声叹道，“徐掌勺这道菜，真真算得上匠心之作。”
连我都不得不承认，这道鱼脍无论从构思还是刀功，都远胜于我。徐录这人的人品不怎么样，厨艺倒确实当得起不败的名头。
想到自己最终还是要落败，我无可奈何地浮起了些许遗憾，轻轻叹了口气。
那位喜欢吟词作赋的评判夹了一片鱼脍入口，闭目晃首，再一次诗兴大发：“玉山鲙缕薄欲飞，东南佳味……唔……”
这鱼真那么好吃？能让他连诗都顾不得做完？我不禁有些好奇，特别想尝尝滋味。
眼前一花，师兄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上到擂台来，桃木剑点了点这位评判的桌面，居高临下地冷道：“吐出来。”
师兄出现得实在太过突然，台上台下竟然没有一人反应过来。那评判在他的威压下，哆嗦着嘴，手指从唇间缓缓地拈出……一根鱼刺。
师兄笑了，挑起眉对徐录说：“不应该啊。”
徐录脸色发青，死死盯着那根鱼刺，仿佛看到了什么妖怪。其他人也面现古怪：同样的纰漏，同样的场景，师兄甚至还原了同样的话语，很难不联想起第一局我拿到的那两个“下”。
特别是刚才吹捧徐录、贬低我的那位，当日其中一个“下”就出自他手。现在他的脸色不比徐录好看到哪去，扭曲了半天表情，最后咬牙给出一个“中”。
八“上”一“中”对四“上”五“中”，第三局，我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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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刺：不谢，深藏功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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