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声雷动。
对看客来说，大厨做菜固然赏心悦目，但草根逆袭才是最喜闻乐见的戏码。这场踢馆对无聊看客而言不亚于一本跌宕起伏的话本。
徐录一脸失魂落魄，锦香阁的掌柜倒是乐呵呵地捏着一柄金勺上台来，无论谁赢谁输，于他都是笔稳赚不亏的买卖。
然而他刚清了清嗓子，还没来得及把金勺递过来，擂台上忽然又闯上来一个面色黝黑的汉子，二话不说对着我跪下磕头，一边哭一边嚎。
“公子！对不住公子！是我当年鬼迷心窍，为了一点银两诬告了余掌勺！我爹不是吃软红十三香死的，他是吃寒食散死的！我没钱葬他，才去锦香阁诬告的！”
掌柜的金勺咣当一声掉到地上。评判们更是惊得站起，迭声追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爹没有吃过软红十三香，家里都被他吸食寒食散掏空了，哪来的钱进锦香阁？”汉子哭着说，“家里一吊铜板都没有了，我没钱安葬我爹，急得也快上吊，所以……所以有人找上我，让我去锦香阁闹，我就……我就同意了……”
锦香阁掌柜气得怒目圆睁，一把揪住汉子的衣襟，狠狠摇晃：“是谁！是谁要跟我锦香阁过不去？！是谁使出这等狠毒招数？！”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让我尽管来闹，说都打点好了，到时候一定会查出事。”汉子鼻涕眼泪全淌到掌柜手上，又惊又惧地嚎哭着，“那人遮着面目，故意压了声音，我此前不认识他，之后也再没见过人……”
掌柜咬牙喝问：“那你为何现在说出来？”
汉子原本哭得快厥过去，忽然生出力气使劲挣脱了掌柜，又朝着我砰砰磕头：“公子，小的对不起余掌勺！小的做下这糊涂事后，夜夜不能安睡！这几日，我爹天天来我梦里骂我打我，说我用这不干净的钱，害得他在阴曹地府也受尽折磨……”
他上前抱住我的腿，就像抱住了救命稻草，一双黑圈深重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公子，我愿向官府作证，我愿意进大牢，求公子与余掌勺原谅了我吧！求你们原谅我吧！”
这是什么戏码？
我怔住，迷茫的眼神扫了眼台下，又投向师兄。
师兄一脚踹开汉子，厌恶道：“一脸鼻涕的，恶不恶心。”
我冷眼看着趴跪在地上痛哭求饶的人，感觉到所有人都在等我的回答，想知道这桩横跨了漫长时光的栽赃陷害会有怎样的走向。
“你让我原谅你，让我爹原谅你……可我们为什么要原谅？”我平静地开口，“这些年里，你真的有过愧疚吗？如果不是我站在这里，让这么多人重新关注起这件事，你可会想过道歉一个字？”
我没有权利替我爹原谅陷害他的人，而我爹……他背负冤屈多年，却无法亲耳听到一声忏悔。
汉子眼里希冀的光死沉下去，只呜呜地哭个不停。咚的一声，擂台震了震，我和其他人一起，吃惊地看着又一个跪下的人。
徐录眼神迷离地望着我，一脸悔恨地说：“师兄，我对不起你……”
这可比刚才更加令人震惊——徐录，锦香阁的金字招牌，素来举止文雅，风评极佳，简直是厨子届的偶像。
他这么一跪，跟主动认罪没两样。更何况……他是输了以后失心疯了吗？为什么对着我喊师兄？
我跟我爹，可没那么像啊。
师兄拉着我往边上一转，冷笑道：“喊他师兄，你也配？”
“师兄，我鬼迷心窍了才出此下策的。”徐录仿佛沉浸在自己的境界里，喃喃不断，“师父偏爱你，掌柜器重你，人人都说是你撑起了锦香阁。我天赋不比你差，努力不比你少，可为什么就是比不过你！就连为九王爷做菜的差事，是我求了多少关系才弄到的，最后还是给了你！”
他仰头痛哭，发泄着积在心中的阴霾：“师兄，我不想害你，可你在一日，就无我出头一天！你我之间，只有一人能站在高处！”
“够了！”锦香阁掌柜身手敏捷地捂住他的嘴，急声招呼看傻了的侍从上来帮忙，“还愣着干吗？徐掌勺中暑了，赶紧抬下去休息！”
当掌柜的就是头脑灵活，借口还能这么找。
这一通闹下来，后续的仪式全都不了了之。掌柜朝我尴尬地笑了笑，面色沉重地走了，评判们互相打个眼色，也悄悄地溜下台。
台上的我顿时显得醒目无比。我扫了眼群情激愤的人群，对师兄愁道：“走得了吗？”
师兄轻笑着揽住我，宽大的袖袍遮住我半个身子，就这么带我大摇大摆地穿过人群。
走到一半，我回头远望擂台。偌大的擂台只剩汉子一人，无数的瓜果鸡蛋冲他投去，他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道是麻木，还是真心悔过。
我问师兄：“你做了什么？”
“来往不礼非君也，徐录夜探我们的灶房，我就送点米囊花种，让他也尝尝那滋味。”
“那这人呢？”
“亏心事压久了，自己受不住了吧。”
我心中思绪万千，最终只低低道了句：“多谢。”
师兄摸了摸我的头，笑道：“亲缘是羁绊最深的，你为你爹洗刷了污名，也算报了这一世的养育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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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这份大礼也不知老丈人喜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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