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都天京，自号“天下第一城”，八街九陌，恢宏大气，的确有骄傲的资本。街两旁人流潮涌，市列珠玑，遍布绫罗——难怪人家说，来了天京，方知何为盛世繁华。
“薇娘告诉我，天京第一酒楼是锦香阁，汇集天下名厨，甚至还出过几个御厨。”师兄兴奋地介绍道，“据说锦香阁还有一项最有趣的规矩——踢馆，任何人都能向酒楼里的掌勺大厨发起挑战，如果踢馆成功，就能获得掌勺的机会。”
“你不会打着让我去踢馆的主意吧？”
“怎么可能，你只能做给我吃！”师兄断然道，勾肩搭背地贴过来，“不过这厨艺跟武艺一样，多多切磋才有新的体悟。我们去吃上十天八天的，把里面好吃的都尝一遍，看看能不能激发出新菜的灵感。”
我不作声，过了一会，问：“薇娘是谁？”
“凝香坊的鸨儿，她跟我保证，我们住的院子是最清静的。你若是有什么需求尽管跟她提。”师兄嘿嘿一笑，“进门时我给她瞅了眼那盒珍珠，把她眼珠都瞪出来。”
我跟着财大气粗的师兄跨进锦香阁的门。天京第一酒楼果真人气极旺，一眼看去座无虚席。各色菜肴的香气混成诱惑馋虫的钩子，四面的墙上挂着不同颜色的菜牌，包含各大菜系，再口味刁钻的人，都能找到爱吃的那一口。
“哟，二位客官！”小二迎上来，见我们满身有钱人的打扮，歉意地说，“非常抱歉客官，二楼雅座全都满了，您看一楼怎么样？那儿刚有个靠窗的位置，风景也是独一份的！”
只要有吃的，师兄一般不怎么挑剔环境。坐下后，师兄扫过菜牌，利落地点菜：“来个八宝鸭，烩地鲜，包心三花丸，金玉满堂，翡翠排骨，松香桂鱼……”
小二抱歉地说：“对不住客官，今日做松香桂鱼的徐掌勺不当值，您看换个别的成吗？”
“那就来个八仙一品锅，再一壶好酒。”
“好嘞，马上给您上齐！”
不多时，我们点的菜就陆续上桌。鸭肉香酥、丸子弹牙、烩菜鲜美，道道都体现着掌勺师傅的精湛厨艺。
一楼大堂虽然不够清净，但吃饭这事，自然是越热闹越有食欲，这般闹闹哄哄的才是市井滋味。我抿口酒，想着什么时候我家的客栈也能这样门庭若市，我爹娘养老的钱也就不愁了。
隔壁又换了一桌新客人，其中一个领头的中年人环顾了一圈菜牌，大声问小二：“卤菜里的软红十三香没了吗？”
小二莫名其妙地回答：“客官，咱们店里可从来没有这道菜呀。”
“怎么没有？我小时候还吃过！”
掌柜听到喧哗，过来赔笑道：“客官，这道菜已经撤了好些年了，您可以瞧瞧别的卤味，芙蓉鹅掌和酱香龙骨都是店里的招牌。”
“怎么就撤了呢？我爹来天京，心心念念就是再吃一次软红十三香。”中年人不满地抱怨。
“嗬，这菜吃死过人，你还念念不忘。”
中年人立刻跟旁桌说这话的攀谈起来：“什么吃死过人？怎么会吃死人的？”
“事情在当时闹得挺大的。那时软红十三香是名副其实的头号招牌菜，谁上锦香阁不点一份尝尝？结果就吃死人了，听说直接把死人抬到店门口讨说法呢。”
“这卤味还能吃死人？报官了吗？官府怎么说？”
“官府查封了整个伙房，结果你猜怎么着？还真从软红十三香的卤汤里查出了……那个什么来着，反正是个害人的东西。”
“米囊花种！”又有一人接过话茬，“我也是头一回知道，就指甲盖那么一点点的粉末，竟然能叫人跟中邪一样上瘾，难怪当时人人都惦记那一口呢！那厨子为了自己的名气，真是良心都被狗吃了！”
我后背一僵，沉默地听着。
“为这事，锦香阁的生意也一落千丈，缓了好些年才缓过来。要不是掌柜想出个踢馆的主意招来了人气，这店指不定就这么倒喽。”
“那现在锦香阁的菜也挺好吃，会不会……”
“客官请放心，锦香阁虽早年受小人蒙蔽，出了大乱，但这十余年来严格把关，未曾懈怠。”有人从店外大步迈入，掷地有声道，“每日后厨都会自检所有底料调味，若被查出谁人用了旁门左道，锦香阁第一时间便会报官公示，绝不包庇姑息！”
“好！徐掌勺，有你这话我们就放心了！”
“听说当年就是徐掌勺做表率交出了自己的灶台让官府细查，才最终查出了罪魁祸首。锦香阁没落这些年，徐掌勺也被牵连不少，像徐掌勺这样站得直行得正的人，做的菜咱们才吃得舒心，吃得放心！”
“徐掌勺，我刚才点你的鱼，小二说你不在，现在我能点了吗？”
“小二，给我也来一份！”
“我这儿也是，就等着徐掌勺的鱼呢！”
这位徐掌勺笑呵呵地抱拳四下致敬，道：“多谢各位捧场，各位客官稍候，徐某这就起灶给大伙做鱼去！”
食客们纷纷叫好，还有人感叹道：“若没有那恶厨子使手段压徐掌勺一头，徐掌勺早就是锦香阁头位掌勺了，说不定当时还能选去当御厨，可惜了啊……”
我忽然把筷子一拍，立起来朝说话那人看去，冷声道：“你说使手段就使手段了？说的有鼻子有脸，这里有几个真的吃过软红十三香？”
热闹的大堂被我突如其来的一下镇得一片安静，过了会，角落一个老者颤颤地开口：“老朽吃过。”
“老人家，”我望着他，问，“你觉得怎样？”
老人犹豫了下，才回道：“不错。”
“那你觉得不错，是因为味道可口，还是全无来由只是想吃？”
没等老人回答，徐掌勺抢话道：“这位公子，您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我就是觉得奇怪，明明可以在官府的监督下，备齐原料让那厨子当面再做一次卤汁，烧一盘软红十三香，叫熟客尝下是不是同一个味，为什么不用这个办法？”
徐掌勺好脾气地笑了笑，解释道：“公子您贵人远庖厨，不知道好的卤菜离不开一锅老卤汤，新做的出不了那个味道。”
“你当时就是这么说服别人的？”我不自觉地浮起冷笑，“所以你们逼着他认下罪名，不让自证，不给辩解。到底是谁陷害了谁，是谁牵连了谁，有些人自己心里清楚。”
“小兄弟，观你年纪，十年前你不过是个孩童，与这事有什么瓜葛？”徐掌勺沉下脸，连客气也不装了，“你话里有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我直视着他，一字一顿道，“我要踢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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