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临喊来帮忙的是一只大鳖，平整柔韧的背甲踏上去很是平稳。
“不用担心，洪齐叔性子温和，行事谨慎，你们在它背上……”
赤临安慰解释的话说了一半，被一上鳖背就悠闲卧倒的师兄生生堵了回去。
真是的，妖怪不要面子的吗？
我忙蹲下去跟大鳖道了谢。大鳖果然脾气甚好，嘱咐我们坐稳，四肢一摆，顺着水流轻盈地滑行出去。
清凉水润的风迎面拂来，直入心肺，透出一身爽快。应是妖法设了障眼，大鳖载着我们掠过无数大船，无论江上岸边都无人发现，我迎风伫立，生出些许遗世独立的快意。
“师弟，你也躺下试试，舒服得很。”师兄在边上怂恿我，晃着腿道，“若是有酒有菜就更好了。”
我掏出卤花生丢给他：“下酒菜有了，酒自己解决。”
师兄不负所望地从袖子里摸出酒瓶。
我抿了一口，略有些失望：“不是上次那个？”
“那酸梅酒存量太少，不够喝了。”师兄贼兮兮笑道，“这是我喝遍小少爷的酒窖挑出来的米酒，挺有江南特色。”
甜糯的米酒配上咸鲜的卤花生，就着青天碧水便是浮生一日。
到了月明星疏的夜晚，不断吹拂过的江风有些凉了。师兄拿剑戳了几下，似乎使了什么道法，仿佛在我们身周竖起屏障，夜风立刻被隔绝在外。
“安心睡吧师弟，明天睁眼就到天下第一城了。”
这半日喝下去的米酒后劲泛上来，熏得我头脑昏沉。我依言与他并肩卧下，半梦半醒间，感觉自己被搂进了谁人的怀里，微微的热度比之前更加舒适，便也不做挣扎，就着困意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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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睁开眼，入目是一间绮丽非常的屋子。屋内层层叠叠挂着软红轻纱，空气里飘浮着一丝甜腻的异香，身下的床褥柔软细滑，连床柱都一丝不苟地雕着繁复的花纹。
“醒了？”
师兄挑开软纱探进来，笑得一派风流。我吃惊地问：“这是哪儿？”
“这是凝香坊，京城最有名的勾栏院之一。”
“勾栏院？”我跪直了身，左右张望一番，这些浮华的装饰，果然处处透着纸醉金迷，“为何要住到勾栏院？”
“小少爷之前要看红尘百味，我这才发觉，红尘我都没见识遍，岂不是虚度好多时光？”师兄浪荡公子一样地来刮我的脸颊，“所以我们一起来品品这红尘滋味，可好？”
我面无表情地问：“祖师爷真的不会夜半入梦来骂你吗？”
师兄放声大笑，拖着我的手将我拉到桌边。桌上搁着一个红木食盒，师兄一层层打开，一样样介绍道：“这是凝香坊最有名的点心，名唤‘红袖十方’，共有十样，各个细巧精致。你看，这是雪玉糕，这是软香糕，这是**酥……”
我听他显摆完，仰头问：“花的是赤临的钱吗？”
“那是当然。小少爷好客又大方，我怎么好拂了他的美意。”
好吧，钱够就行。
师兄斟了一杯茉香扑鼻的茶，指点我按什么顺序下口。忽然几声门扉轻叩，一个甜软的嗓音在门外响起：“奴家玉茗，为公子献琴。”
除了桃木剑，师兄身上从来见不到其他与道士有关的装束，在赤临府上走了一遭后，更是从头到尾穿戴绫罗，就差没把“爷有钱”三个字写在脸上——这不，都有琴娘上门自荐了。
“进来吧。”师兄应道。一个覆了面纱的女子怀抱琵琶进门，柔柔施了一礼，便在珠帘后入座，五指轻弹，泻落一地**走盘。
温香软玉，靡靡生音。我望着布置得姹紫嫣红如同新房的屋子，不禁有些走神：不久之前我还是个帮爹娘招呼客人的跑堂小厮，如今居然如贵家公子一般掷千金听小曲。
人生的际遇是如此奇妙。
“不喜欢？”师兄凑到边上问。
“不……只是有些感叹。”
“感叹什么？”
“有人因为妖魔惶惶度日，有人因为一条鱼铤而走险，也有人因为投生了个好地方，日日得享歌舞升平……”我叹道，“投胎是门学问，天道命运真是公平的吗？”
“纵使投了个好胎，谁能保证一辈子安逸无虞？就算是条鱼，没跳龙门成为大妖怪之前，也不过就是个随时被炖的食物罢了。”师兄替我续了茶，徐徐道，“把人世疾苦归于老天，本身就是一种不公道。凡世千万种活法，每一种都是靠自己活出来的。”
师兄望着我，目光却透过去，投散在更久远的回忆中：“更何况，为了天下苍生，还有人做了无可匹敌的牺牲。活着，本身就是一件极幸运的事。”
我眨着眼不甚明了，刚想追问，师兄已长身立起，朗朗笑道：“你既然睡醒了，我们出去逛逛这天下第一城。”
说着他抓了把珍珠打赏给琴娘，高高兴兴地拉着我逛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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