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的尽头，分针抖了一抖，跳过一格。
22：50。
孟司晨闭起眼，掐了掐紧蹙的眉心。指甲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淡红的印痕，唤起一丝轻微的痛觉。重作精神，她叹口气，捞起一旁的钢笔。笔帽开了太久，墨水已经干涸，笔尖划过纸张只发出令人厌烦的吱吱声。她捏住笔杆，用力一甩，黑色的墨水却溅上了衬衣的边角，晕开一片污秽。
少女细不可闻地咒骂了什么，合上空白的练习册，再次抬头，望向墙壁正中的旧钟。
22：51。
这之前，犹犹豫豫地，给赵彤打过一个电话。等待接通的嘟嘟声一遍遍响起，几乎演变成了绝望。最终，在人工女声响起前的一刹那，对方按下了接听键。而自己则从阴暗的低回中一跃而起，甚至激动得说不出话。可立即觉得很可笑，只是一个电话而已啊。
自她出院以来的第一个电话。
那边也顿了两秒，轻声问：“……有事吗？”
有事吗？孟司晨苦笑了起来，揪紧了练习册的一角，逼着自己忽视掉鼻头的酸楚，仍然温和地回答：“已经十点多了，你还没回家，我有点担心……”
“我在加班，很快就回去了，”那边吞吞吐吐的，“最近……一直会很忙……”
少女咬住下唇，一言不发。
稍嫌嘈杂的电流声中，赵彤接着说下去：“你不用担心……嗯，我还有事要做，先挂了。”没等自己回答，听筒中立即切成了忙音。
孟司晨张开手，掌心中汗湿的纸团落在地上。
22：52。
嘀嗒，嘀嗒。
以前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一句话，大意是说时间流逝的速度是相对的，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场合会产生不同的感受。临放学的时候，秒针仿佛停滞在了表盘里，而清晨困意朦胧的时分，五分钟又迅疾得像是一秒钟。那么，现在的自己呢？
时间过得很慢。也许下一秒她就回来了，也许下一秒锁孔就会响起轻轻的转动声，那个熟悉的娇小身影从门后悄无声息地转出来，对她露出一抹宽慰的浅笑——也许不会。也许就和这一周的每一天一样，目光只在这边掠过一瞬，短促得像是她一厢情愿的错觉。下一秒什么时候来呢？无论少女的目光何等焦灼，秒针只是气喘吁吁地、垂死似地一格又一格爬动着……
时间又过得很快。快到一下子就接近子夜，快到一下子就过去了一周。每天下了晚自习，少女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家来，喊着“我回来了”打开门，话尾却只是不出意料地沉入黑暗。她很忙，赵彤说，而且一直会很忙。她没有任何反驳的资格，也没有撒娇的余地，只能在全盲的视野中，慢慢地摸到书桌前按亮台灯。一周前是这样的，前天是这样的，昨天是这样的，今天也是，明天大概也不会改变。恍惚中，这一成不变的现实好像压缩成了不断重放的一刻……
是时间出了差错吗？
孟司晨也分不清了。
她抬起头。
22：55。
屋子里太静了。这周边人烟本就稀少，到了此时更是一片死寂。从窗户看出去，对面的废弃钢铁厂静静地卧在荒野夜色中，巨大的轮廓在灰紫色的霾里影影绰绰，像是异兽僵硬的残尸。收回目光，屋里的大灯也关着，唯一的光明只有面前台灯这六十瓦的一团光。
或者说，一束光。惨白的灯光从灰色的灯罩下刺出来，却提供不了分毫暖意，只在皮肤上刻下利刃似的冰冷温度。
虽说就挨着暖气，孟司晨却感觉如坠冰窖。她从椅子里跳了起来，仓皇地跑去打开了屋子里的所有电灯。最后，她坐了回去，抱起双腿。耳畔环绕的只有自己快快慢慢的呼吸声。太静了，她想，还是冷。如果再加点噪音会好些吧？她反射性地在身边摸电视遥控器，却忽然想起它和电视一起丢在旧屋了。
好冷。莫名的寒气刺入了骨缝儿，隐隐作痛。
几点了……
22：58。
对啊，放点歌吧。孟司晨抓过桌子上的手机，按下了音乐。
“微笑的你，散发阳光香气……”
啪！她一把将手机摔了出去。怎么偏偏是这首！克吕提厄的《向日葵》，从曲调到歌词一概很傻，她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首歌，还在交流页和吉他手吵了一百来层，最终得了个恼羞成怒似的“爱听听不听滚”的粗暴回应。她只觉得哭笑不得，顿时失去了辩论的心情。多有意思啊，这个人。
“令我沉溺……”
此时再听，这首歌果然腻烦得要死，恶心得要命。胃里翻涌起来——你他妈炫耀什么？！她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大骂道，这家伙简直是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她女朋友有多迷人一样。明明是这种，这种……感情……为什么你就……可以……
她起身把手机捡回来，颤抖着删掉了这个乐队的所有歌。
虽说心里也知道这不过是一种毫无道理的迁怒，可为什么偏偏是这首歌呢？
——凭什么你就能得到幸福呢？
23：00。
还是再打一个电话吧。她打开了手机联系人，界面一路下滑，停留在“她”这个名字上。“妈妈”这个称呼太怪了，总会让心里产生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她曾经想偷偷地为赵彤起个甜腻的昵称，可想来想去，又好像任何爱语都不能够描述她的可爱。最终，就留下了一个简单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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