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孟司晨打开家门，停了几秒，低声念道。
母亲返家后的第二天就唠叨了一顿，说她进门无声无息，忽然出现在背后，鬼魂儿似的。家又不是旅馆，进门时怎能不通报一声？可快一星期了，孟司晨还是不太习惯，在这个屋子里当久了隐形人，一句话的存在感都能让她如遭针刺。尤其是父亲的目光也同时转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她就一阵难抑的反胃。
厨房里遥遥传出一声回应：“回来啦？等等就开饭！”隔了片刻，赵彤又问，“今天怎么没上晚自习？星期五都这样儿吗？”
晚上要开家长会，学生提前放学而已。孟司晨若无其事地撒了个谎：“不是，就今天不上。学校要检修电路。”
她快步走进自己的卧室，搁下书包，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手摸了摸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完全不习惯。自从赵彤回来后，就以专业的主妇水平把整个家打理得干干净净。地板闪闪发亮，床单毫无褶皱，书架纤尘不染，辅导书按科目摆得一目了然。就连窗台上那几盆半死不活的绿植，也因为赵彤的精心护养焕发新生，吐出鹅黄的新芽。
垃圾场变成标准间，孟司晨光是站在其中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厨房里又起了一阵嘈杂。哐啷一声，好像是餐具落在了地上，随即响起了母亲的抱怨：“让你来给我打下手，怎么越帮越忙？……菠菜没洗干净，你看这儿还有泥呢！这六年你怎么给晨晨做的饭？！怪不得孩子那么瘦！”
父亲傻笑几声，“就……就那么做的嘛。”
“算了，出去出去出去！烦人！到底会不会做饭啊？”
当然不会了。孟司晨想，最初那两年他还偶尔下下厨，到了后来，他自己的日子都过得颠三倒四，时常拿泡面充饥，更顾不上女儿的死活了。她只好随便弄点东西打发胃口，食物渐渐只剩下饱饥之需，没有了好恶之分。
不过，也许对她来讲，这已经算得上一种噩梦中难得的喘息了。
饭桌上，孟司晨头也不抬，一味扒饭，只竖起耳朵听那两人闲谈。
“……你下班真早，不用加班？”赵彤问。
“嗯，老板对我不错。而且我干了这么多年……”父亲似乎想了一下，声音因为心虚变得很小。
又在胡吹了。孟司晨在饭碗后面嘲讽地想，这人根本就没有工作，只断断续续地去给人打零工挣钱，得了钱就邀一帮狐朋狗友胡吃海喝挥霍个痛快，等到上顿不接下顿，实在一穷二白了再找一份短工。这几天怕是一直都在外面闲逛捱时间，以此骗母亲安心吧。
实在不愿意让话题停留在自己身上，父亲反问：“你找到工作了没？”
“嗯，我今天去N大书店应聘了销售员。下周一开始上班，上午八点到，下午六点回来。”
“不错啊。”
“先干着呗，以后再找点儿零活儿。晨晨，多吃点菜！”
孟司晨噎了一下，连忙夹了一筷子菠菜。赵彤笑眯眯地看着她，“说起来，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成绩这么好呢？”
筷子停在了半空中，“……啊？”
“还装傻！我在你屋里找到了成绩单，全部都是年级第一也太吓人了吧！怎么比第二名高那么多？”赵彤笑得异常灿烂，空着的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把我吓了一跳！开始在成绩单上怎么找也没能发现‘孟司晨’三个字儿，最后偶然瞄了一眼最顶部，我的天！”
孟司晨的脸一瞬间红透了。“还……还可以吧。”她将菠菜塞进嘴里，小小声地回答。
“这哪儿是‘还可以’？根本就是‘超级棒’嘛！你说，你爸高中肄业，你妈我初二辍学，根据我们两个笨蛋的基因，凭什么你脑瓜就这么好使呢？”赵彤调侃道，放下筷子，笑嘻嘻地捧住孟司晨的脑袋，一顿猛揉头发，“让我看看是不是哪儿出问题啦？脑袋顶有没有个开窍的疤？来我看看我看看……”
“妈，别……妈！”孟司晨的短发被搓成个鸟窝，一面无奈地连连推挡，一面红着脸笑。她从来没被父亲称赞过，当然自己也没当面提起过学习成绩，她恨不得跟他连一句话的交集都不要有。老师有时候打来电话向父亲报喜，他也只是睁开了酒醉的眼睛，哼哼哈哈地应两句，挂了电话就把这茬忘到脑后去了。被至亲这么夸奖，这是多年来的头一回。孟司晨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内心那种满涨的快活，说是多年寒窗只是为了这句表扬也不为过。
父亲皱了眉，“别闹，好好吃饭！”赵彤这才收了手。
关你什么事儿！孟司晨也拿起筷子。
兴奋的母亲继续畅想，“晨晨，你什么时候家长会？我那天肯定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到讲台上面代表家长发言，讲一下经验，就这么说：‘各位学生家长，大家好！今天由我来传授一下孩子连续考年级第一的经验，其实呢，也没什么特别的……’怎么样怎么样？”大眼睛弯成两道亮晶晶的弧线，嘴角翘起甜甜的弧度，那得意的小模样已经藏不住了。
好可爱啊。孟司晨心中升起了一股奇异的羞怯，顿时又把脸埋在饭碗里，试图隐藏脸上的红晕。她怎么这么可爱！但是‘可爱’安在‘母亲’这个名词的前面，又有些奇怪，不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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