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客家人的关系，我老爹是落地生根的人。退休前以厂为家，退休后以怀城为家。他很少出门，我的哥姐全在外地，他去过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一次，他驾临省城，是为了我二哥新生的女儿。他本来也不想去，但受不了老娘说他重男轻女。我可以想象，他在省城多么的无聊，连老娘买菜也陪同去市场，这在怀城是没有过的事。问题就出在市场里买卖的东西提不起他的兴趣，只停留了几分钟，有个扒手偷别人的钱包，反倒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遇上这种事，他是不会袖手旁观的，扒手也逃不出他的掌心，乖乖就擒。然而，事情没有到此结束，我老爹做好事不留名，撇下老娘继续买菜，一个人躲进人群。谁知扒手另有两个同伙候在人群里，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在他腹部、腰部连捅了几刀。
人犯了大错，如果不忏悔，不寻求救赎，那他将受到神的惩罚。这是韦花玉的理论，和我信奉的因果报应异曲同工。我知道我犯了大错，不仅是为麦守田行骗当帮凶，从我在美食城墙壁上写下“危险”两个大字起，我也设下了一个骗局，不管我可以摆出多少理由推托，最后的结果表明，我和麦守田没什么不同。林重庆怒骂的声音振聋发聩，似乎恨不得扒我的皮，吃我的肉
被人憎恨到这种程度，说是罪孽深重一点不过分。而且，我从没有过忏悔之心，仅仅是感到羞耻，还想方设法推卸罪责。我老爹在这个时候突然遭遇不幸，我认为是他在救赎我。
我整整五年没到过省城了，我故意的。在剧团里春风得意时，有过许多出差的机会，我通通推掉。我是害怕，记得春节从海口回家，为了不进省城，直接从机场坐出租车返怀城。我害怕的不只是肖露露，省城代表我的另一个世界，离开以后，我才发现这个世界的美好，以至于不忍心再去涉足，或者说，我没有信心让它变得更好，也没有信心去拥有它。
飞机降落了，从天空鸟瞰，这座城市还是那么的熟悉，我的脸紧贴舷窗，似乎能够看见艺术学院的足球场，看见肖露露的家，看见露蕾公司培训中心的大门。那一瞬间，我几乎忘记是来探望跟死亡搏斗的父亲。走出机舱，下机通道就像是时间隧道，我仿佛又回到五年前。这个机场曾经无数次到过，照样不陌生，甚至感觉工作人员也相当面熟。我知道是心理作怪，这座两百多万人口的城市里，认识我或我认识的人，不会超过千分之一。不过，我在小商场买了一项棒球帽，神经兮兮地扣在头上，还戴上黑镜，才敢跟随人群向外走。
“雷山”
我的预感出奇的准，走出机场就看见了熟人，宜佳是模特中的矮个，但站在接机的人群中却有如鹤立鸡群，加上出众的容貌、富于品味的打扮。估计除了我之外，刚下飞机的每个人都愿意她接的是自己。我已经把帽檐拉得很低了，而且不朝她所在的方向看，还是逃不过她的眼睛。
“雷哥，以为不是你呢？”宜佳兴奋地向我跑来。我又是激动又是不安，站在原地说：“要不要来个拥抱？”她脚步不停，扑到我身上，不过，只是象征性搂了我一下。这个印象中最保守的模特，有如此大胆，说明她也高兴见到我。
看清我的脸后，宜佳又惊叫道：“哇，你的脸怎么啦？”我苦笑说：“我这张烂脸，你居然还认得出？”她左右打量：“是出车祸了吧？你走路的姿势一点没变。”我摇头：“你真聪明，不是特意来接我的吧？”她羞涩地望向下飞机的人群：“我接北京的飞机，在你们后面。”不用问，肯定是接男朋友的，我向她笑笑：“那我得赶快走。”我真的掉头就走。
这时，北京来的旅客出现了，宜佳想拦我又不敢跟来，叫了我几声。我装没听见，头也不回，小跑出大门，逃命一样上了进城的大巴。
如果碰上肖露露，那将是什么情形？她是不是也会给我一个拥抱，还是赏我一大嘴巴？或者我像个回头的浪子，款款深情，主动靠近？这都太浪漫了，绝对不可能。倘若真的和她巧遇，宜佳已经做了最合理的解释，她接的人恐怕还不是男朋友，最可能是接丈夫的。而我呢，只是一个局外人，与其他刚下飞机的过客没什么区别。
我是为探望父亲而来的，想起正在死亡线上挣扎的老爹，我恨不得马上飞到医院，立即把肖露露、宜佳甩到脑后。令人气愤的是，进城大巴要等到人坐满才走。车上还不能抽烟，我正想下车去坐出租车，又看见了宜佳。
“雷哥，我开车来了，跟我们一起走吧。”宜佳找到大巴上来。我强挤笑脸说：“我可不想当电灯泡。”她娇嗔道：“哼，以前我们整天给你当电灯泡又怎么说？今天偏要你当一次”这话对我刺激极大，半晌我才说：“谢谢了，你去吧，别让你男朋友误会了。”她还是不走，“什么误会，量他不敢！几年也不来看我们一次，见面你就想逃啊！走吧，你这人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了？”
众目睽睽下，拒绝一个美女，我怕在大巴上引起公愤，不情愿地跟随宜佳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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