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红墙里隐藏的秘辛又开始在炙烤的骄阳里发酵。譬如摄政王身体染恙，小侯爷千里探病。譬如小王爷日日不早朝，竟私自出了宫找小侯爷狩猎。又譬如小侯爷亲自将熟睡的小王爷打横抱回了宫，虽说宫人不敢僭越，却能在转过身回避时稍稍瞥到小侯爷温柔至极的袍角。
从春日里传得沸沸扬扬的摄政王同兰太后之间的秘辛随着傅茗的到来戛然而止，又急速地转向另一道出口。
谣言转了几个弯，终是传到了连絮的耳畔。
她示意身后的宫女噤声，大气不敢出地听完了司花宫女儿轻言细语。如同压抑在宫禁反倒愈加茂盛的欲望，她们的话语里也带了逾越界限的兴奋。
宫女的兴奋多一分，连絮的眉头便紧一寸，她拎着篮子脑袋钝钝地转，想起早前周安陌吞吞吐吐地说是因为傅小侯爷的模样。
线索在心里头几番绕，终于串联起来，她下意识掩住嘴唇惊呼一声，周将军的意思，竟然是傅小侯爷同王爷有……往来？
她脸刷一下烧得比天边的晚霞还艳。
宫女听见响动，一瞬便吓得魂飞天外，抖着肩膀转过身见是连絮，心里头松了几分，却仍免不了刷白了俏脸，跪下连声讨饶。
连絮回过神来，拎着裙子上前咬牙点了二人的脑袋，暗骂道：“愈发没规矩了，这样的话也说得，今日是我，若是遇见了旁人，仔细扒了你们的皮！”
左边唤作碧青的宫女年纪较长，素来同连絮也有些交情，心知心眼大好说话，便笑着扯了她的袖子：“好姐姐，我晓得错了，如今宫内外传得厉害，我同珠儿也是嘴碎罢了，姐姐可千万莫同旁人说。我们是再不敢了！”
连絮将篮子搁下，瞪着偏圆的双眼，鼓着嘴唇恼道：“旁人说得你就信得？王爷是怎样的人，便是长相阴柔了些，哪里又会当真有这龙阳之癖？”
珠儿年纪小，听她并不怪罪，便脱口道：“可我听说，傅小侯爷同王爷自小便日日在一处……”
连絮不等她说完，便啐了她一口，心里却皱眉想了一想，若是王爷同傅侯爷在一起，这该是王公权贵的帐内娈宠，还是情真意切的断袖分桃？
这傅小侯爷温温润润的，讲话也总是温文尔雅，倒似有几分这个模样。
不过王爷对主子的心思她可是瞧得真真儿的，从前还亲口听过王爷掏心窝子的表白，连絮一想到此便放了心，眼一斜道：“日日在一处那便是从小的情分，同你们说的这起子何干？王爷若是心里头有人，那自然是……”
她将要脱口的话塞回喉舌里，扬起下巴轻哼一声不再争辩，转过身将花篮拾起来。
宫女们好奇地支棱着耳朵，却不见她继续，只老神在在地转身，乐悠悠地采花。
碧青同珠儿手里的活计恰好做完，又想着在连絮跟前讨个好，便一面起身同她一起拾掇槐花，一面笑道：“若不是王爷生得俊俏，又正当少年，也不会这许多流言蜚语。说起来蜀郡的儿郎们竟都是长得好，唇红齿白的文雅得紧，就好比王爷身边的周将军，若不是此刻要出征了，哪里能想见竟是当真要上战场的人呢？”
连絮原本听着她们的笑语，心里头想着王爷和主子的事，乍一听提起周安陌，她才放缓了手头的动作，转头锁眉：“周将军要出征？”
碧青道：“姐姐竟还不晓得？早晨下的旨，要派将军伐越去。”
连絮一怔：“何时？”
碧青摇头：“我们如何晓得，不过想着边疆战事吃紧，左不过三五日了。”
连絮咬了咬下唇，碧青见她兀自思索不语，便也只埋头做起事来，又拣了一会子花，眼见篮子堆满，连絮才回了殿，将花篮交给小厨房吩咐了，一抬头见天已擦黑，她挽挽耳后的碎发，迟疑着往含冰殿去。
李归月不知哪里来的民间蒙汗药，竟令李栖梧整整昏睡了一下午，至晚间也无醒转的迹象，军医来请过脉道于体无碍，歇息一会子便可自行醒来，一屋子人才放了心。周安陌赶在宫门下钥前将傅茗送走，回殿时却恰好遇见了在含冰殿前踌躇徘徊的连絮。
“连絮姑娘？”周安陌上前轻声唤她。
连絮原本嘴里嘟囔着什么，乍一听她的声音被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瞧着她，也忘了行礼，只呆愣愣地眨着黑白分明的双眼。
周安陌有些奇怪，又担心她入夜前来是有要事，便又唤了她一声。
连絮这才回了神，两首相叠在腰间行了礼：“周将军。”
周安陌点头：“姑娘前来，可有要事？”
连絮摆摆手，想了一会子又点点头：“将军要出征？”
周安陌一愣，见她神色关切，竟似是专程来关怀自己，心里便不免一热，点点头抿住柔嫩的嘴唇，露出一旁若有似无的酒窝：“嗯。”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依旧是文弱书生的模样。
“何时出发？”连絮眨着晶亮的双眼。
周安陌一笑，只觉她小脸圆乎乎的可爱得紧，左右也无事，便在树下随意坐下，拍拍一旁的空位，道：“待兵部领了檄文，即刻便能走。”
连絮也跟着坐下，低头绢子绕着指尖，语调惴惴有些不放心：“将军待主子和连絮一向好，如今要出征……”她话锋一绕，丧气地撇着眉，“听说越疆蛮子凶得很，将军这文文弱弱的模样……”
周安陌侧挑了眉头，连絮忙道：“连絮并无言败之意。”
周安陌一笑，酒窝深深，眉眼温然。连絮瞧见她的笑愣了神，她从不晓得，一向沉稳寡言的周将军笑起来竟然这样情意深绵，韵味悠长。
周安陌见她呆着脸瞧着自己，伸手在她眼前一晃：“瞧什么？”
连絮嘿嘿一笑：“将军长得好看。”
周安陌一愣，她自小征战，同父亲的部下出入沙场，还从未有人这样直白地说她长得好看。她侧过头抿住嘴唇，拳头抵着鼻端轻轻咳嗽了一声，左手无措地摸了摸耳廓。
连絮见她半晌无话，伸长脖子绕到前方对上她侧着的双眸，瞧清后弯了笑眼：“将军脸红什么？”
周安陌怔着窘迫的眼珠看向她眉眼弯弯明眸皓齿的娇俏模样，听着她的话血色又深了许多，她尴尬地拍拍连絮的额头：“天气热，哪里是脸红。”
连絮皱了皱鼻子，捂住额头缩回脖子坐正了，稚气的贝齿却愉悦地露了出来，她也不辩什么，只顺从地坐在周安陌身边，周安陌也不说话，只能听见背后树上的蝉鸣一声盖过一声，夜晚的凉风透过树叶的缝隙徐徐吹来，带起被烤热的泥土的香味，零零散散的星辰撒下微光，她抬头瞧着星辰，肩膀偶尔碰到周安陌的，她笑盈盈地眯着眼，好半天才道：“将军，今晚的夜色竟这样好。”
周安陌鼻息一动，浅浅笑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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