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够大。”沈遇竹自语道,“这都装得下你了。”他脑海中浮现起自己将雒易塞进箱子里打包带走的场景,禁不住哈哈笑出声来。
雒易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顿了顿,道:“我还是派两队兵勇乔装成镖师,随你们同行罢。”
“不必了。端木氏亦有可靠的护卫。你手下娴于弓矢的士卒还是放在战场上,更能发挥效用。”
雒易沉默半晌,又低声道:“这几日因为药性反噬……夜里有诸多不便,所以我才加强了守卫……”
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这般低声解释起来。沈遇竹在箱沿后抬眼望了他一眼,笑着说:“哦,我也猜到是这样。总不可能是因为你担心我看到你那副受尽折磨的样子而心疼,才故意避而不见罢。”
“……”雒易冷淡道:“你用不着心疼,我是咎由自取。”
沈遇竹慢条斯理地叠着一件裘衣,微微笑道:“不错。求仁得仁,复有何言?天下诸般金玉良言,也敌不过‘我愿意’这三个字。”
沈遇竹这幅从容自若的做派雒易是见得多了,今夜则显得尤其地造作和可恶。然而他看见他叠起的那件裘衣毛色颇为陈旧,却又忍不住烦躁道:“那是猴年马月传下来的袍子?赶紧丢了,从我那儿拿件银狐裘的带上。”
沈遇竹笑道:“将军有所不知,这是我猎来赤麂亲手所制。虽然其貌不扬,却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一件。”他抚着那柔软的麂皮,垂下眸子轻轻笑道:“我是有这么个怪癖,一件东西若是专属于我一人的,我便觉得它是这世上最好的。除了——”
他蓦地住了口。雒易盯着他,慢慢问道:“除了什么?”
沈遇竹轻叹了口气,抬起眼对他温柔而无奈地笑道:“除了你。”
你不是我的,可是,我仍觉得你是这世上最好的。
雒易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可是他的目光分明变了,变得蕴藉而醇和,像是被日光熨暖的蓝田美玉。他走下榻,一脚踢开箱子,便俯**吻他。沈遇竹漫不经心地迎合着他,忽然心内泛起了一阵恻然。因为雒易极少这样缱绻温柔地待他,不知怎地,给了他一种被怜悯的感觉。他知道自己若乘势提出要求,雒易一定会顺从。不过,那到底是因为他真心想要亲近他,还是因为自己终于对他的野心有了实质性的助益呢?
他听到自己说:“雒将军,这次出使的还有四十一人,你这样子犒劳,怕是明早也来不及。”话一出口,切切实实便感受到雒易的身体瞬间僵硬住了。
雒易太过惊愕以致来不及发怒,只是抬起眼怔忪地望着他,却见他淡淡道:
“我一早便要动身,就不送将军了,请您自便。”
雒易平静地道了一句“一路保重”,站起身来仔细地看了看沈遇竹——然后扬起手,一巴掌狠狠掴在他脸上。
沈遇竹的左颊上迅速肿起一抹鲜红的掌印。他被扇得偏了一下头,反倒笑了。雒易余怒未消,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沈遇竹一跃起身,拽住他的衣袍:“雒易,我——”
雒易头也不回,刚一脚踹开房门,便觉膝上一阵突如其然的刺痛——沈遇竹那服药方固然有立竿见影的奇效,但其副作用十分骇人也并不是虚言。雒易说这几日药性反噬,原本就是实情。
沈遇竹迅速辨认出了雒易一瞬之间的疼痛和迟滞,不由分说,将他打横一把抱了起来。
雒易骤然腾空,一把攥住沈遇竹的衣襟,还不及惊怒,已被他抱着安坐在了榻上。
沈遇竹跪坐在他膝前,前倾身子用力拥揽住他,把脸庞在他衣襟上蹭了又蹭,诚心正意一遍又一遍道:“我说错话了,雒将军,你别生我的气。”
雒易道:“哼。”
沈遇竹笑道:“你都扇了我一巴掌了,还不消气吗?”
雒易微微冷笑,抚着沈遇竹另一侧的脸颊,眸光闪动,仿佛是兴致正酣,不介意再“消一消气”。沈遇竹清咳一声,握住他的手,笑吟吟道:“一侧的印记是情趣,两侧对称可就有点蠢相了,还请将军高抬贵手,准我戴罪立功罢。”
他紧紧抱着雒易,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蠢话。听到远处传来的敲梆报时的声响,忽然又泛起了一阵恻然,轻声道:“再过两个时辰,我就要走啦……雒易,我离开这段时间,你会让谁侍奉你呢?”
雒易一时没有辨出他话中深意,懒洋洋道:“你担心这个?我营中难道会连一个贴身仆役都没有吗?”
沈遇竹道:“无论是谁,你不要让他近你的身,好不好?”
雒易恼道:“你都胡思乱想些什么?”
沈遇竹低低道:“你知道,我一点也不想离开你。但是我更知道,你需要我这么做。”
雒易轻抚着他的脸颊,慢慢道:“腰佩相印游说诸国,革车百乘,锦绣千纯,白璧百双,黄金万溢,以随其后——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风光无限的美差。你不愿意做也就罢了,却反而想在我身边,做奴仆媵人都能做的琐屑小事吗?”
沈遇竹紧紧拥匝着他,低声道:“对,我什么风头也不想出,我宁愿留在你身边,日日夜夜服侍你、照料你。我最想回到当初在山野间避难隐居的时光,天地之间只有我和你。除我之外没有人可以分走你,我可以全心全意地照顾你的饮食起居,慢慢治好你所有的伤患疼痛……这就是我一心一意谋求的美差——”
他仰起头,神色恻然地看着他,轻声道:“雒易,你要笑话我吗?”
雒易的指尖从他的眉锋轻轻抚到鬓角。他没有留意自己的神色和声线变得前所未有的缱绻温柔:
“是啊,我要笑话你,世上真会有这么傻的人吗?
雒易慢慢说着,俯下脸去,吻在了他唇上。
端木的商队卯时一刻便出发了。端木领先几步,从怀里取出铜镜,偷偷打量着身后的沈遇竹。他神思困倦地阖着眼睛,随着胯下的黄骠骏马慢慢往前踱着,脸颊上鲜红的巴掌印实在夺人眼目。过没一会儿,阖目小憩的沈遇竹终于忍不住冲前头的端木墉抱怨道:“师弟!你要看就光明正大地看,拿只镜子在前头晃个半天,把我的马都晃得走起‘之’字了。”
端木墉哈哈大笑,策马行到他身侧,矫揉造作地关怀道:“师兄昨夜休息得可好?哎哟,看这架势,怕是做了什么禽兽之事罢?”
沈遇竹懒懒道:“这你便错了——我是做了禽兽不如之事。”
他按着辔头,回头仰望身后高耸的城墙。宝蓝色的晨曦淡淡地勾勒出城墙上一个注目远望的模糊身影。他禁不住微微一笑,一抖缰绳,策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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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遇竹:我最想回到当初在山野间避难隐居的时光,天地之间只有我和你……
斗谷胥:汪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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