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我而言,增龄远超时光本身,在陈沧读大学、毕业实习、工作的这十年里,我通体泛黄,垂垂老矣。
他仍旧坚持着,离家多久便会充盈等量硬币。诚然,币种也变得丰富,除去人民币硬币,还会夹杂港币,美币,日币……或是占外币比例最高的加币。
所以我足不出户,也云遍历了无数好风好景——只不过不管是在夕阳肆照的中央公园,或是雪光初至的露易斯湖,虚化的美景前方,他总是孤茕孑立,无人与共。
直到一天,陈沧衬衫微皱,衣扣斜开,臂弯挂着出门前的深色长风衣,顶着和平整不苟毫无关系的模样归来。
*
他喝酒了,我判断,但谈不上醉,因为他步子还算稳健。
酒味发甜,裹一丝从未有过的,属于异性的馨香。
没开室灯,沉静暗夜,皎月在地板洒一片糖粒似的碎华。
陈沧双腿交架,一只手以肘抵着单人沙发,虚虚撑头;另一边,修长干净的食指有节奏地轻敲扶手,眼睑半掩,像在思索什么。
英俊的脸庞清朗肃穆,早锤炼出不动声色的沉稳,姿态倒松懒闲散,我品赏这份迷人的反差。
片晌,他停了敲击,摊开手掌,一枚硬币妥帖地躺在其中。
一星银光被抛高,收接,再勾一条抛物线弧度,湮浸于和它一样镀上镍或铜的钢芯钱币里。
*
多少年了,又得见这般清晰的情境,我放轻呼吸,不敢眨眼。
自行车轮轨迹颤巍,碾过落叶簌簌脆响。安度约莫九岁,刚学会平衡车头,不甚熟练地踩着踏板,“陈沧哥哥,我会骑喽!”
“你怎么不说话?啊——”她得不到应和,回头寻人,心一急,连人带车地歪倒,摔下地面。
陈沧自不远处小跑上前,伸手拉她,安度却躲开,委屈地抱膝埋脸,哭腔浓浓:“你骗人,你明明答应一直在后面扶着我,结果才跟了没多久就放开了!”
陈沧也蹲下,赔罪般拍她膝头尘土,笑她娇气,说:“你都会了,我看你骑远骑稳了才放手的。”
“大小姐,你不要哭了。”安度还在呜嘤,陈沧扶起自行车,无措地单手叉腰,歪头看她一会,俯下身子,手摆到她眼前,许诺道:“我答应你肯定不放了。”
安度扒着他手臂站起,拍拍屁股,脸上一点泪珠也没有,嘻嘻笑着再跨上座椅,叮嘱他:“多远都不可以放哦。”
“嗯。”
她越蹬越快,陈沧手松开载物架,保持同样的速度奔跑追随,跟在安度后方。
——既能陪伴,也属安全的距离。
*
硬币残存他手心余温,我体意到惊怒,困惑,还有幸喜。
错杂凌乱里,一句隔着时间洪流,低沉的遥相呼应字字昭晰:“我什么时候放过。”
我抬眼,捕捉到二十七岁的陈沧,眸中外露的锐意。
他拨出一个电话,平道:“我选择雷盛的offer。”
陈沧与电话那头客套几句,“但据我所知,《妖鬼记》宣发外包团队未完全确定,人选……”他笑一声,“可否提高我的建议权重?”
我猛然明了,过去十年间,这具玻璃罐身承载的事物,远比那几千枚硬币要沉许多。
我想起少年的他,自医院回来后的那段时间,迫自己使用灶台明火下厨,几乎称得上是一种脱敏治疗。
“大火只会烧伤那些贴近它的人,决定爱一个人属于个人选择。”
或许对他来说,“爱情”就像被石头绊倒,一次,两次……在同一个地方,因为同一个人,心甘情愿。
放弃或执着,终结或接续,陈沧早用春秋笔法下了定义。
*
最后半罐硬币被换成纸钞,这项长达十年的举动自此中断。
陈沧回了临城,我肚子空空,全身放松。
大前年元旦,我远远见到阔别已久的安度,她比少女时期更漂亮,陈沧将她横抱上楼,算是……重归于好了吧?
我发自内心地高兴,也不管他们看不看得到,除了笑还是笑。
不过,她只在老房子待了半天。
我越来越贪睡,有时会做一些关于他和安度的梦,梦里的情绪很欢悦,但醒来什么也不记得。
*
今年夏至前夕,他们双双回来度假。
两人各窝一只沙发,安度抱着pad追剧,陈沧慢慢翻书。
有风拂过,阳台绿萝摇曳橘晖,暮烟渺渺,室光渐暗。
陈沧开灯,“七点半了。”
安度没抬头,敷衍应着,“喔。”
陈沧揉她头发,“出门吃饭,八点的座。”
“啊?”安度好像完全忘了这码事,“为什么要出去吃?”
陈沧抱臂冷冷睨她,“今天什么日子?”
“哦!”安度弹起来,勾着他手甩一甩,贴着他蹭,“结婚一周年。”
“大条。”陈沧眉峰轻动,捏她脸颊,又舍不得用力,安度象牙白的皮肤微浮一点红。
他们亲密牵手出门,我盯着无人的门背好一会,挠头笑起来。
安度心安理得忘掉纪念日的样子,就像刻板夫妻形象里的性别对调,还好有人替她……不,是“他们”,记得。
*
饭饱归家,安度换回家居服,心系没看完的电视剧,复又戴上耳机。
陈沧哼声随她去,并不计较她搪塞对待他们的“纸婚日”。
半晌,他坐坐站站,表情单一,像很无聊似地,背手踱到她身后,观她pad内容。
安度察觉扭头,摘一只耳机给陈沧,和他并排靠坐,激动地和他介绍:“我就想看女主什么时候才和这个出轨渣男离婚,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你看,他去考察一个项目,居然和对接的女孩眉来眼去,互尝冰淇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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