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口静静地看着她,半晌,笑着摇摇头:“你还是离家太早了,绫子。”
“每个圈子都有一套自己的游戏规则,每个阶层审人审事的标准都是不同的。”野口爷爷说,“而你却过早地从原有的世界跳了出去。”
绫子蹙起眉头看着老人:“但当初帮我脱离川名家的不是别人,就是你啊。”
“所以,我现在是既欣慰又后悔。”
野口目光一转,再度看向那张定格了自己主人兼友人青年岁月的面孔,叹息:“绫子,你爷爷老了。他没有精力再坐镇这片江山了,你能明白吗?”
*
绫子没再继续交谈,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离开的这段时间,房间定期有人打扫。此刻干净整洁,桌面镜面一尘不染。
她小时候拼的乐高、过去的毕业照、随手摆在壁龛里的琴谱……一切的一切都维持着原来的模样,未曾被移动过。
绫子拉开床头柜,掀开两本厚厚的相册,从地下扒拉出一个小纸盒。翻开纸盒,里边儿装的都是复古而老旧的磁带。
磁带的透明壳壳上印的都是森明美的头像。
这些是父亲的遗物,爷爷在父亲去世后,命令管家扔掉一切与森明美有关的东西。野口爷爷却动了恻隐之心,没有照做。
于是经年之后,这些磁带便换了种方式,重新回到了川名绫子的手里。
绫子把纸盒重新阖起,放进挂在衣架上的包包里。想了想,她又转身,把那叠泛黄的琴谱捧在手里,翻身躺在床上。
渐渐地,五线谱模糊成三条线,音符也化作游离的蝌蚪。视线变得散漫,无法聚焦。耳畔荡开的旋律是肖邦的夜曲。
绫子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她是十岁的模样,穿一身洁白的纱裙,公主辫后是一个巨大的、装饰着银色水钻的蝴蝶结。
她正在川名家出资建设并冠名的音乐厅里,她坐在舞台上的立式钢琴前,专心致志地演奏德彪西的月光。
一曲毕。昏暗的台下传来稳重而有力的掌声。
她走到台前致谢,发现坐在台下的唯一的观众,是爷爷。
爷爷仰起的面孔落满肃穆,眼底却交织着笑意和自豪。他一边鼓掌,一边微微点头。松松地搭在后颈的浅灰色羊毛围巾被阴影加深成厚重的深灰色。
这不仅是梦,更是真实发生过的场景。
那会儿,川名音乐厅刚刚建成,还处在测试待营业阶段。正好绫子要在冰帝的圣诞舞会上表演钢琴独奏,川名老爷子便把她带来这里,给了她一座舞台和一架钢琴。
那天,日理万机的爷爷在台下静静地听她连着弹了三遍表演用的《MerryChristmasMr.Lawrence》,又听她即兴从肖邦弹到德彪西。
绫子弹了很久,爷爷也听了很久。
对川名义介而言,最珍贵的是时间。
他却向来舍得在绫子的身上花费时间。
绫子学校里那些需要家长出席的重要场合,如果他正好在东京,一定会想办法调出档期赶过去。至少在绫子的印象里,爷爷从未缺席过自己的卒业式。
在本馆的书房里有幅相片,绫子站在川名老爷子和野口爷爷中间,手里拿着冰帝的毕业证。他们身后是高大的灰白色钟楼和扑棱翅膀的白鸽。天空是湛蓝色的,云朵厚实而沉重,像是剪开棉被从里边儿拽出来的成团的棉花。
如果爷爷的肩上没有负担着川名的担子,如果他只是个普通老人,自己或许不会和他有那么那么多的矛盾和沉默。
绫子闭眼回笼一会儿,再度睁开眼时,房间已经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她低低地说了声“糟糕”,拍拍脸颊坐直身子,拿起手机一看。已经是晚六点了。
她竟然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睡了整整八个钟头。
在这个自己曾做梦都想逃离的地方也能睡得香甜而安稳,所以说,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
绫子慢吞吞地坐起来,把琴谱收进包里,再把包包的两股背带并成一股,挎在肩头,推开障门走出去。
一到有急事需要找人或是早晨上学快迟到的时候,这片川名宅就会变得格外该死得大。
绫子绕着本馆走了一圈,好容易在沿廊外逮住个跪身擦木板的女仆,便赶紧凑过去问:“抱歉,请问看见野口管家了吗?”
“绫子小姐?”女仆震惊了一小下,而后迅速答,“他应该在新馆的茶室,我刚刚看他往枯山水的方向走了。”
绫子匆匆道谢,在玄关换了鞋,顺着被石龛灯映亮的中庭往新馆的方向摸过去。
“野口爷爷。”绫子推开茶室门,后半句话忽然噎在了喉咙里。
茶室内,一对老人相对而坐。穿着一身西装的野口爷爷,穿着一身家具浴衣的是川名老爷子。两人中间的案几上摆了张棋盘,上面进行着一场博弈到正酣的将棋棋局。
“……爷爷?”绫子一愣,“您不是在福冈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当然是因为听说孙女回家了,老爷子一忙完手头的事情就赶紧坐私人飞机飞回来了。”野口笑呵呵地说。
川名义介清了清嗓子,沉沉道:“重胜。”
管家不再说话,脸上却笑容不减。
绫子有些发懵,说不上自己心底究竟是尴尬还是受宠若惊,便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鼻子。这个动作落进川名义介眼里,顿时让老爷子皱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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