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子付清车费,从自动开合的车门下车,目送的士消失在深夜的丸之内街头。
她杵在公寓楼下,拉开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包翻出门禁卡。贴住卡面的感应器滴了半天却不予响应,她方才意识到,这张卡对应的是自己这段时间居住的新宿公寓。
伸出的食指顿在对应房号上,绫子终究还是没勇气摁下视频呼叫器。她抱起双臂,急得在原地跺跺脚,一边暗骂自己矫情,一边折身退出公寓。
绫子穿过斑马线,去对街的便利店买了瓶矿泉水,借着夜色光明正大地靠在路灯旁。
她小口小口地抿着刚从冰柜拿出来的水,抬头望向街对面的公寓,从下往上数四层。
光影微妙地变化一阵。
窗帘被掀开,有人慢悠悠地走上露台。
绫子虚起眼,从口袋掏出手机,打开照相功能。她用镜头对准斜上方,指尖在屏幕扒拉两下,把画面放大再放大。
站在露台的男人垂着头,一手夹着香烟,一手拿着手机。
像是察觉到小姑娘鬼鬼祟祟的注视,他从微卷的额发下抬眼,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身上。
“……”
绫子手一抖,差点儿把手机整个甩出去。
取景框正中央,是男人沉默却好看的脸。
由于光线昏暗,画面被迫蒙上一层视感粗粝的噪点。他迎着楼下的路灯,无意识地歪了下头。一瞬间的明暗交错,他的眼窝被阴影覆住,却显得鼻梁更加高了。
隔着一条街的距离和四层楼的高度,通过冰冷的手机镜头,绫子和中也凝望着彼此,沉默了整整两分钟。
片晌,他的嘴唇张了张,像是比了个口型:
AYAKO。
绫子终于绷不住了。
她退出相机功能,播下中也的号码。等待接通的忙音都还没来得及响起,那头便响应了通话。
“为什么不上来?”
“我……”绫子哑然片刻,有些心虚地回答,“我把门禁卡落在公寓了。”
她像是把视频呼叫器的存在忘得很彻底。
好在中也并没有多问,只轻叹一声:“你怎么这么傻。”
绫子糯糯地说:“对不起嘛。”
“你等我一会儿。”说着,模糊的身影消失在四楼露台的玻璃门后。
不过三分钟的功夫,中也便从公寓的大堂门后朝她跑过来。他的上半身只穿了一件薄而宽松的黑色针织衫,外套都没想起披一件,多半是一收线便匆匆赶了出来。
这会儿,绫子正用指尖提溜着冰矿泉水的瓶盖部分,在十一月的夜风里冻得直打哆嗦。
迎面扑来的气息宽厚而熟悉,在蔚蓝沐浴露清澈的底香中含混着些许辛辣的烟草味。
绫子眨眨眼,伸手扯住他的黑色毛衣衣角,轻轻扯一扯。
她小心翼翼地问:“你为什么想见我?”
中也皱眉,沉默半晌,跟破了功似的松开憋着的半口气。
他弯起嘴角,懒洋洋地笑一下,语气却很凶:“你说呢?”
绫子一顿,而后弯起一双笑眼,故意软着嗓子说:“我猜,你是想我了。”
“嗯。”出乎预料地,中也抬手摁了摁她的发顶,沉声说,“我想你了。”
*
跟着中也回到熟悉的公寓,趁他帮自己倒水的功夫,绫子故作自然地绕着客厅走一圈,发现他在这段被迫独居的日子里把房子打理得很好。
目光所及之处,物品被摆放得井井有条。家具和电器的面儿上都不见灰,清清爽爽的。
脚步在飘窗边停下。
烟灰缸里七零八落的烟头和客厅的干净整洁形成鲜明对比。
绫子咬住嘴唇,在飘窗前铺着白色羊毛毯的窗台上坐下。她接过中也递来的水杯,先是轻声说了声“谢谢”,又垂下眼帘,闷闷地说了声“对不起”。
接起她主动打来的电话,这期间,小姑娘断断续续地道歉了多少次,中也已经记不清了。
至于她道歉的理由,中也是知道的。
这段时间,他只要一闲下来,脑海中就会浮现出绫子在那个混乱的深夜投向自己的眼神。
底色是畏惧,其间交织着退缩和慌乱,或许还有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抵触情绪。
绫子匆忙逃走的时候,他没有去阻拦,更不曾因自己坦白的举动感到后悔。
这些事情,他不是瞒不住,而是不想瞒。他们并不是报着游戏人间的态度和彼此交往,既然如此,绫子当然有知晓真相的权利。
中也捏了捏她的鼻子:“不许再说对不起了。”
绫子垂下眼,忐忑不安地说:“其实,我这段时间偷偷调查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包括横滨租界十四年前的大爆炸,还有所谓的荒霸吐。”
中也沉默一会儿:“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
“我没有恶意的。”
察觉到小姑娘语气中的慌乱,中也叹息,“关于我的事情,只要你愿意问,我肯定不会骗你。”
见绫子不说话,他便接着说:“想必你已经知道了,荒霸吐才是那场毁灭性爆炸的罪魁祸首。”
绫子缓慢点头,踟蹰道:“所以,神明是真实存在的吗?”
“或许吧。”
“诶?”
中也一顿,语气平静地转移话题:“那天事发后,我让部下调查了一下圣边琉璃的背景。结果发现,在她母系一族的身体里确实流淌着怪物的血液。”
不论是中也还是琉璃,都能自然而然地说出“怪物”这一字眼。绫子听在耳里,心底却特别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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