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妖长吠一声，唤起漫天黄尘，碎石夹杂其间，如无数暗器杀机勃发。
地动山摇之时，唯有我站立的那一小片区域平静如斯，仿若有看不见的墙将危险悉数挡在外边。那个凡人机敏地跑了过来，却一头撞上屏障，蒙圈地看着我。
我问他：“你是谁？”
“我叫郝大志，”他惧怕地看着周围，急切道，“我是凡人，我是被妖怪抓来的！”
我这才扯了他一把，将他拉进来。
“你果真没死。”我松了口气，救个活人总比带具尸骨回去好。
他的眼眸忽然亮起了光彩，不可思议地盯着我：“你们……你们是来救我的？”
“汐娘一直在等你。”我丢下这句话，转头关注师兄那边的战况。
狗妖怀春的时候似个娇滴滴的少女，清醒以后却比刚才更像疯子，在弥漫的风沙中如闪电般到处蹿动，从喉间滚出来的低吼充满了杀意。
师兄却只拄着剑仿若看戏，脸上没有惯常的嘲讽，反而透出隐隐的怜悯。
狗妖忽然从尘沙中现出身影，嚎叫着朝师兄扑咬过去，被师兄一剑拍回去，过了一会又从另一个角度飞扑出来，再被打回去。
但凡有点自尊心的妖怪都受不了这种戏弄，但狗妖完全杀红了眼，纵使伤痕累累，也不知疼痛地屡败屡战，撕咬不止。
最后，师兄一剑将它拍到脚下，桃木剑压在它喉间，硬生生把它禁锢在地上动弹不得。
“够了吧。”师兄冷淡地说。
狗妖挣扎未果，喉咙里不断发出威胁的低吼，喘着粗气凶狠地瞪着师兄，瞪着瞪着又软下眼神，犯病了。
“夫君，我是怜儿啊……”它黑润的眼珠子泛起泪光，眼泪无声地淌了一脸，“是你要娶的怜儿啊……”
林中的风沙渐渐散去，归于平静。狗妖努力朝师兄伸直手，像要去够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夫君，怜儿对你是真心的，怜儿从未想要害过你……你若是不信，怜儿可以把心剖出来给你看。”
它又艰难地把手挪到心口的位置，指尖用力刺入皮肉，面不改色地挖出一颗血淋淋跳动的心脏，摊在手里展示。
“夫君，你看……”它痛出满头汗，却依然卑微乞求着，“怜儿的心跟你一样，是红的，不是黑的。”
在这样的情深义重中，师兄冷冷地开口：“我不是你的夫君，你的夫君已经死了。”
“不，不可能！”狗妖身躯剧颤，语气里带着极大的惶恐，“你胡说！你胡说！”
“你自己看，那儿就是他的坟墓，是你亲手下葬的。”
师兄松开了剑，剑尖往前方树墩的地方一指。狗妖翻身起来，呆滞地凝望半天，才踉踉跄跄地走过去。
“其实它也是个可怜的。”身边的郝大志突然叹口气，“我之前见过它，它住邻村，在一户人家那里当童养媳。本来去年都准备办婚事了，不知怎么被发现是妖怪，让那户人家给赶了出去。没多久，那户人家定了同村另一个姑娘，两人办喜事那天，它去把新郎抓走，大概就从那时候开始疯了吧。”
我问：“它杀了他？”
“应该是吧，它不犯病的时候哭过。”也许是人身安全有了保障，郝大志不再像之前那般麻木，提起狗妖亦不见仇恨，“后面也抓过人，疯疯癫癫的以为成亲的是它那个负心汉，抓回来硬要拜堂，把人吓得又骂又逃，激怒这妖怪了，也送了自己性命。”
“它怎么没杀你？”
“我认出它了，没跑。虽然是个妖怪，发起疯来也吓人，但只要顺着它哄着它，不算太难相处。”郝大志苦笑道，“到底当过人，至少还知道要给我吃饭，做的饭也还成，能吃。”
郝大志一屁股坐下，自嘲地说：“落在妖怪手里，我还能怎么办呢？能活着就好，万一有回去那一天……你看我这不就等到了吗？”
在那一头，狗妖刨出了坟墓里的尸骨，紧紧抱在鲜血横流的怀里，放声痛哭：“夫君！夫君！你为什么要抛下怜儿！你怎么能抛下怜儿啊！”
它抱着尸骨嚎哭了许久，蓦地安静了下来，自言自语道：“没事的夫君，怜儿是妖怪呀，怜儿可以用妖丹救你，等你活过来，怜儿也不是妖怪了，我们就能在一起了……嘻嘻，怜儿要像以前那样伺候你，还要给你生小娃娃……”
狗妖抽搐着身体，猛地吐出一颗淡黄色的丹珠，往头骨的窟窿里送。那具尸身已经烂成了一堆白骨，妖丹一离开手，就骨碌碌从白骨的缝隙处滚出来。狗妖捡回来，再塞，再滚，再塞……
它一点都不嫌烦，轻哄着：“夫君听话，吃了妖丹你就不要再生怜儿的气了，怜儿不是故意骗你的，怜儿是太喜欢你了……”
“别救了，”师兄冷眼旁观到现在，忽然开口，“他的魂魄已经投胎得了个贫困潦倒的命，你再等上二十年，就能在街边看到讨饭的他了。”
狗妖刚刚把又一次滚远的妖丹捡回来，闻言顿住了动作，小声问：“再过二十年，我就能见到他了？”
它的脸上浮现出希冀和欢欣，随即又淡了下去，巨大的悲伤从眼底漫上来，怔怔地望着远方：“不，他不会想再见我了……我杀了他，他恨死我了……”
它低下头，整个身躯蜷缩起来搂住尸骨，低声又绝望地哭道：“是我杀了你，对不起，对不起……”
喃喃了许久，狗妖小心地去蹭白骨的面颌，语调温柔，话语缱绻：“你等等，我马上就来陪你。”
说着，它捏碎了妖丹，闷哼一声倒伏在尸骨上面，两具躯体交缠着跌落到地上。随后，妖躯风化成黑色的尘沙，淅淅沥沥淋在白骨上，像是最后一场悲伤的哭泣。
林间大风刮过，裹住黑沙往远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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