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衣架上挂着件天青色素罗夏袍，自领口开始绣了一枝株遒劲的松枝，枝枝一路迤逦下探，渐渐收在同色厚锦绣云纹的腰封处。袍子下摆也不按常例绣些磐石雀鸟，而是绣了数丛玲珑上挑的萱草，一只蝴蝶抖着须翅，轻盈地立在上头。
旁边悬着一件湖蓝色的宽身通袖袄，柔软顺滑的绫纱料子上绣着同样图案，只是配色更加鲜活亮丽，领口袖口处又多添了些四合如意云纹。
若瑶看着摆在一起的两身衣裳，抿唇微笑，这样式倒像极了后世的情侣装，只是……
竹香挂完衣裳，退后两步啧啧赞道：“没想到七姑娘的绣活这么出众，心思也巧，难为她怎么想出来的。比绣自已的嫁妆还上心，这针法也稀罕，我竟没见过……”
花影瞪了唧聒不停的竹香一眼，不着痕迹地寻了个差事把她打发出去，转脸看着仍盯着衣裳看的若瑶欲言又止。
“你也瞧出不妥了？”若瑶收回目光，脸上的笑意已变成无法释怀的疲惫。
花影点头，六爷向来对穿着不在意，可瞧见这身衣裳却有些失神。回过神来竟莫名其妙地提起六姑娘的婚事，几下里一联系，也只有竹香那个傻子看不出蹊跷。
三下两下把衣挂上的衣裳收起来，她才道：“七姑娘一向木讷，借花献佛这种事估计不是她的主意。估计是手头上没像样的东西，又腾不出时间制办，又怕冷了姑娘的心。所以才耳朵软听了别人撺掇，也未可知！”她倒不是替赵珍求情，毕竟答谢这种事要真心诚意才行，拿着别人绣的衣裳当成自已的心意来敷衍，倒显得姑娘帮她是图她什么似的，没的让人寒心！
她只是有种直觉，觉得这事儿不像看着这么简单，可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又说不清楚。
花影能想到的，若瑶自然也能想到。伸手从花影手中拿出那件男子的夏袍，若瑶返身从针线筐里拿出剪刀，‘嗤’地一声在胸口上剪出条半尺长的口子。返身又在花影的目瞪口呆中，将剪子放回原处。
翌日清早，周念卿一脚踏进闲月阁，就瞧见若瑶拿着一条天青色夏袍，满脸紧张地刘娘子，“您看看可有补救的办法？”
刘娘子仔细看了半晌，一脸为难地放下衣裳摇了摇头，“非是小人不尽力，只是这种锈法是吴娘子那一脉的真传，与小人的绣法全然不同，勉强补上也是狗尾续貂，入不得眼！”
若瑶不觉叹了口气，抚着额角连连叹气，“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七妹妹的一翻心意，六爷却在试衣时不小心弄破了……哎！”
一阵风过，窗外宽大的芭蕉叶被吹的窣窣做响，碧油油的叶子衬在碧油油的窗纱上，淡淡的像是一痕水波，深深浅浅的无数波纹。周念卿心头也像浮在水波上似的，忽而东，忽而西，瞧着若瑶忽将那件夏袍一卷，随意地扔到一旁似要抛弃似的，她嘴里发干竟脱口道：“不如我来补吧！”
待刘娘子抬起头直直地盯着她，周念卿才惊觉不妥，心一沉忙朝若瑶看过去。触目便瞧见若瑶一脸惊喜，“这可太好了，到底是七妹妹的心意，我不好求她帮忙，只能劳烦表姑娘了。”
“六嫂客气了。”周念卿上前若无其事地接过那件衣裳，盯着胸前那道尺把长的口子看，像是在思量如何织补，抚着绣线的指尖却在轻轻打颤。这种整齐的裂口明明是用剪刀划坏的，怎么可能是表哥试穿时不小心弄破的？
难道这衣裳这花纹，他竟一点都不记得了？
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睛好湛蓝的天空突地乌云滚滚，转眼暴雨倾盆，银何倒倾般天地茫茫一片水雾。屋里太暗，若瑶便捧了杯茶，与停了针线的刘娘子闲话家常。刘娘子虽然没阿谀奉承但也是顺着若瑶的口风应和，眼角还似有意无意地瞄了几眼神情有些怔冲的周念卿，暗道可惜。能把吴大娘一身本事都学到手，可见也是个聪慧的女子，只是心思却歪了，又遇上这么精明的主母，怕是……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的也急，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已是云收雨住，骄阳一出花尖草叶上的水珠便晶莹滚动的如同珍珠一般，上下金光灿烂。
扶若瑶起身回正房用药，竹香的脸阴得比方才的乌云还要黑。见若瑶面容平静地不言不语，她终忍不住一口啐到地上，咬牙道：“真是画皮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姑娘和姑爷一心替那小贱人着想，没想到那她竟动了这份龌龊心思。”
花影瞧见若瑶微蹙起眉头，忙轻斥竹香道：“你胡说什么，还不快去把姑娘的药端来？”
竹香嘟着嘴出去端药，花影凑到若瑶跟前低声道：“金豆子都打听回来了，那衣裳确实是表姑娘绣的。”见若瑶只望着窗外绿肥红瘦的凌霄出神，不由得又多问了一句，“姑娘有什么打算？”
若瑶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自已的掌心，该敲打的她都敲打了，若周念卿还执迷不悟，就怨不得她了！
入夜时分又是一场暴雨，屋里屋外水气氤氲，感觉床帐都是湿漉漉的。见周念卿卸妆后便坐在灯下，举着那件撕破的夏袍一言不发地出神，二更的梆子都响了仍没有睡觉的意思。大丫鬟青杏在一旁伺候着，又无事可作，只好拿着燃了熏香的小熏笼把刚熏好的将床铺再细细的熏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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