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呢？”黄麒麟问。
“你的这篇需要修改！”丁玲说：“一篇好的小说要让读者读完后能领悟到什么、能思考些什么，这便是小说的意义——”
“小说不就是用来消遣的吗？”沈醉说：“只要故事好看就行了！”
“这样说也无可厚非！”丁玲说：“相对于八股、词赋，小说的故事性和消遣性确实很强。《金瓶梅》也是小说、《剪灯新话》也是小说，一些志怪野史也算是小说，但他们不算是好的小说——”
“传来这么多年，如果不是好的小说。怎么会流传下来呢？”沈醉问。
“你所说的好是好看的好，我这里的好是好坏的好。”丁玲说：“正如同样是人。有积极向上、立志报国之人，也有自甘堕落、为非做歹之人。现在正是新旧交替的时代，小说也是这样，从文言文过渡到白话文是一个新的标志。我心里还有一个想法，想提倡设立一个新的叫法。将一些糟粕的东西和真正好的小说区分开来！”
“这个想法倒挺新颖！”黄麒麟微笑着说。
“好啦，扯得有点儿远啦，那只是我的一点儿想法。”丁玲笑着说：“说说你这篇小说吧，于如今的中国——”
沈醉听到丁玲说到了现状，立刻专注地听起来。
“怎样使它强大强壮才是我们首要做得事情。学习技术发展工业是给它一个钢铁般强壮的躯体，而文学作品就是国家和社会的精神食粮，让它有一个健全的头脑。这个很重要！你的这篇小说，写的是一对相爱的青年因父母的反对而不能在一起的故事，这个主题其实很好，很符合现实中的一些情况，但小说来源于生活，但又要起到批判生活、反抗生活、引导生活的作用。比如说《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便是古代一个批判生活、反抗生活的故事小说，批判封建礼教下的媒妁之言为大、自由相恋被禁的状况，最后祝英台投坟化蝶，既表达了人们的美好祝愿，也是以死相抗争对自由、对爱情的禁锢！你的这篇小说前文与梁祝一样，都描写了两个男女青年通过交往、产生的真挚爱情。但屈从社会、家庭的压力，使她们退却了放弃了，与一个不相爱的人结婚，过没有爱情平淡一生的日子，这样这篇文章就很平直，就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也起不到新小说它的作用了——”
黄麒麟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丁主编，虽然我写得这个故事在现实中常发生，但我不能如实照搬，而是要将他们的抗争写出来，这样就有了起伏了，也起到你所说的新小说的反抗作用！”
“对！”丁玲很高兴：“你很聪明！文怕平淡曲怕直，哪怕反抗是失败的、悲惨的，但表达了不甘接受封建礼教束缚的精神。起到了对生活的批判！当然不一定非要悲惨的，也可以写成两人抗争成功的，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好结局。这样文也是有曲直的，所起的作用是引导性的！”
黄麒麟点了点头，觉得听了丁玲的这一番话，让自己对新文学一下有了认识、受益匪浅。
沈醉却觉得丁玲的话题虽谈到了现实，谈到了不满、批判和引导，但只是说得是青年男女爱情方面的，并没有他想要得到的信息。
“那现在的鸳鸯蝴蝶派作家，他们也是作家、写得小说也受欢迎。里面只有情爱仇恨，没有什么批判啦、引导啦，难道他们的小说就不算是新小说了吗？”沈醉说。
“算新小说，”丁玲说：“但我觉得还不到写那种小说的年代。作家就是精神上的匠人，当大部分的人身上带着枷锁、饿着肚子的时候。我觉得我们给他们送去食粮，要比鸳鸯蝴蝶派送上的饮品要好得多！”
“丁主编。”沈醉说：“那如果小说中想表达对现实中一些不公的不满，要怎样写呢？”
“现实中有好多不公。指出来是为了让这个社会改变得更好！”丁玲说：“但是小说讲究可读性、情节性，不同于杂文。可以不发表见解，只是用小说中的故事，达到让读者自发地深思，这便是很成功了！”
丁玲的话里有话，象这样热爱文学的青年与她讨论她是最欢迎的，但现在黑暗的现状下，写小说象吴承恩的《西游记》那样借事来喻是可取的，如果太激进直白，只怕会遭受到当局的迫害。
她既想带这些文学青年走上唤醒民众、引导民众的文学之路，又想保护他们不要因文获罪，就象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左联五烈士一样。
但是丁玲却没有想到，眼前这两个有着良好资质、既是记者又是热爱文学的青年，却是当局黑暗统治中的一份子。
“暗喻？”沈醉说：“杂文不能写吗？痛快淋漓多好啊！”
“杂文也是文学！”丁玲说：“象鲁迅先生一样直抒胸臆方为杂文，如果空洞无物就不要写了——”
丁玲终于提到了鲁迅，而且是很肯定的语气。沈醉心中一阵惊喜。
“但是还是先写小说好了，杂文待到你和鲁迅先生一样有名再说吧！”
话只点到为止即可，意思你们自己琢磨。丁玲要表达的意思是，杂文忌空洞无物，除非你们象鲁迅先生一样名气大到当局恨之入骨、却不敢动他分毫的地步，否则要写直抒胸臆的杂文是会招来杀身之祸的。她还要后半句话也没说——或是如鲁迅先生一样有名，或是待到政局清明之时。
但是面对着两名渴求的“文学青年”，她今天的话还是没能克制住做到慎之又慎，有一些“违禁”的话语。
黄麒麟的心里有些矛盾。他说：“丁主编，今天听了你的话受教颇深，你的时间很宝贵，我们就不多打扰了！我会去修改了小说，会拿来给你看的！”
“好，”丁玲笑着说：“如果是采访我今天是要将你们拒之门外的，来讨论文学问题算不上打扰，鲁迅先生的时间比我宝贵多了，可是只要是听到是文学青年来求教，会马上放下笔来接见！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黄麒麟和沈醉两人起身道谢告辞。
丁玲送他们出主编室，又加了一句：“小说改好后可随时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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