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见龙在田
身下的垫絮柔软清洁, 房间里黑魆魆的，眼下已是深夜。
“吱”
今日的黑夜深邃寂静, 便连月光似也较往日黯淡许多, 沉沉的静谧之中忽听一阵异响、些许床架摇晃摩擦的吱呀声, 秦晟由侧卧翻过身平躺，浑睁着一声大眼。
“失眠吗？”
他喃喃道，举起左手、张开五指, 定定得望自己手心，手心即在深夜的清凉与黑暗之中也仍感到隐隐发热。
倘若现在走——, 秦晟暗暗思量，当能避开尹少主、神不知鬼不觉…可当真要做到如此地步, 当真这样避如猛虎？
——似也太伤人了。
秦晟思绪不定，又侧翻过去, 忆及白日与尹少主偶然相遇后的点滴过往, 乃至到底未能甩开，日色将暮时在这间客栈开了两间上房、落得这般局面。
…辗转反侧，思来想去, 秦晟到底没狠下心在夜间不告而别, 又想深夜行路多加不便，遂终是作罢、沉沉睡了。
……
翌日清晨, 秦晟睁眼醒来时，栖身的这间客栈已多了几分吵闹, 天却还是拂晓、映过窗牖露出蒙蒙光亮。
“小和尚。”
秦晟昨夜睡得晚了, 可自出京以来, 他生物钟逐渐养成，偶尔睡晚也不耽搁。
“你也起来了…好早。”
昨夜虽未曾不告而别，他如现下离开，也不算太过失礼，尹少主此刻想还在梦中，秦晟穿上外衣、收拾行李，稍整理了番后背上包裹、宝剑走出房去，难道要他现在叫醒或是等待她不成？自是不可能的。
“本以为昨夜你会离我…你会不告而别，原来没有，”
熟料秦晟堪堪出房，不过是转身合门的功夫，右边相邻的一间上房房门便叫房中人向内拉开，随后一身劲装疾服、男儿打扮的尹玥从那房里出来，正正得面朝于他，笑言道，
“小和尚，你不是避我的很？怎得不昨夜离开？”
“…夜路难行。”秦晟平静得对上她双眼，顿了顿又说，“你还要跟我一起？你是圣神教少主，应是日理万机。”
“嗯～，”
尹玥双唇微呡，弯出小小的弧度，边合房门边说道，“教中事务繁忙不假，可尚有爹爹娘亲，又另有许多忠心能干的属下，一时半会却也不急我这个少主处理。倒是你小和尚，”
她说着，房门已然合好，遂三步走到秦晟跟前，禁不住温声叙道，
“与你分别的一年来，我十分挂念你，只是被旁事牵扯，又——”尹玥本要说“又不被爹爹娘亲允许”，话到嘴边却止了回去，只道，“又有其他事项，终不得见你。”
“听闻你是皇长孙，已故彰德太子独子，返京不久便被封昭成郡王，我也真心为你高兴。
一月前又听闻你被派遣通州赈灾，我听了十分欣喜，若非昨日遇你，我过不了多久也会去路上逮你…说来奇怪，我命教众密切注意钦差大臣行踪、一路回报，此刻想你不过在晋平道，怎得这么快就到了祁州城？只你一人？”
“嗯。”秦晟瞧尹玥挨近，身子微微一僵，似有些许紧张，却也没刻意远离，点头道，“我跟了最初两个驿站，随后一人骑快马走近路先行赶往通州，为得打听查探、摸清虚实，其余人继续走官道驿馆掩人耳目，齐头并进。”
“原来如此，”尹玥恍然，跟着却莞尔轻笑，又道，
“那你接下来要去哪？通州吗，小和尚。我与你一起，我帮你，小和尚，我一向帮你。”
…
“你该知道，我此行不是游山玩水。”
尹玥说罢，秦晟没立即答复行与不行，只是不经意间皱了眉头，又忽得叹了口气、一下子松懈下来，不再硬邦邦得板着张脸，可言语颇是无奈，倒也表明他对此事的态度，又听他说，
“我是郡王，更是本次钦差大臣，派到通州是赈灾，是调查朝廷救济始终不足、地方官场或有蒙蔽贪污之事，
…料想其中定有许多困难阻隔之处，我亦不知如何是好，至今仍且一头乱麻。所以尹少主，秦某人实有要事在身，肩负一州百姓的生死幸福，恕我无法同你嬉戏玩耍。”
秦晟眼色迷离、神情微有几分茫然，瞧着不似平常，倒竟显露几许脆弱，惹得尹玥心软极了。她方因适才那句“嬉戏玩闹”生出些许恼怒，这会儿已不自禁拉起他手，柔声说道，
“我可以帮你啊。”
“帮我？”秦晟眉头紧锁、皱得深了，这般不知如何是好之时，他尤为思念苏师父。
——想是她仍在世，或可震醒他，给出一二建议，以致如此孤独无助。
“你当我这少主，是那些大户人家的闺阁小姐，没吃过苦头，十指不沾阳春水、行动尤比风拂柳？”
尹玥软和道，“虽于你们官府之事我不甚了解，可武林中的是非纠葛、虚伪算计我也经历了不少，我大可用我们江湖的手段做法，派我神教通州一带的教众打探消息、刺听情报，难道没有可用之处，难道无法帮你？”
“而我本人，”尹玥说到这儿，顿了顿，再开口时禁不住些许羞涩、些许骄傲，“更会亲自出马、伴你左右。赈济灾民的大好事、大善事，我江湖中人也是一贯乐于其中的。”
…
“多谢，心意我领了。”
回过神来，秦晟平静道，而后挣脱手、后退一步，天色至此时又亮了几分，他也不再多说，转身往客栈楼下走去，耳朵清晰听到身后跟来的女子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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