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见龙在田
派也好, 不派也好，他这孙子说什么, 永泰帝均不感觉意外, 兀自舀了勺白菜肉羹汤、极是鲜美，多喝了两匙才道，
“为何该派？”
“回皇爷爷，”
问及缘由属预料之中，秦晟亦在话出口时便已想好答辞，此刻不慌不忙道，
“孙儿以为，若论缘由, 有公私两方面考虑爷爷该派。”
“哦～”永泰帝对这话来了兴趣，筷子一放、饭也不再吃了，挑眉道，“说说看。”
秦晟回道, “论公, 民间稳定是国家繁荣兴盛、长治久安的基础, □□是朝廷一大要事。通州一带灾情严重、得不到缓解，孙儿想时间长了难免会民心不稳以致祸乱，朝廷可早有动作，且地方有灾情，赈济抚恤本是地方官的职责, 通州态势不佳, 不知是不是地方官员的懒政、怠政, 皇爷爷是可派人查探一番。”
“论私，”秦晟话音夹断，微微抬眸看了永泰帝一眼，而后收回目光，斟酌须臾，续说，“论私，孙儿以为，就涉及到皇爷爷的声名了。”
“哦？”他的声名？
永泰帝对这孙儿适才所说“论公”不无赞同，但觉终不过寻常看法，不值十分留意，只是□□…“□□”一词，倒有几分亮色。
“还说到你爷爷身上了～，”永泰帝捋须微笑，牵着眼角的皱纹都挤近到了一处，心中颇有几分好奇他这孙儿接下会说些什么，遂道，“晟儿你说，不用顾忌，想到什么说什么，爷爷不会怪罪。”
“谢皇爷爷。”秦晟神色不变、面容平静，略略吸了口气，缓缓道，
“孙儿以为，因灾荒身处困厄的百姓拿不到朝廷发下的救助、难以谋生，一日复一日饥饿难捱，时间长了便少不得心存怨怼，初时会骂狗官、骂奸商、骂贪腐，若还一直无望，孙儿想，百姓不明真相，绝望之下甚至会怨恨爷爷您——，怨恨您昏庸不察，怨恨您不是个好皇帝，这让爷爷失了民心，让大汉失了民心，却与官员无伤。”
秦晟话到这儿，嘴上顿了顿，语气忽变得几分加重，说道，“毕竟朝廷不是他们的朝廷，天下不是他们的天下，会失民心的是爷爷您，是我们秦姓皇室，于官员无损。
我大汉立国凡六十三年，能取代前朝便因官逼民反、百姓民不聊生，然孙儿见前朝官员在我大汉继续做官、吃香喝辣者不在少数，他们的荣华富贵何曾减过半分？前朝的天下却是真真切切得没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孙儿知道，爷爷自有明断。”
…
秦晟说完那话，便住口不再说了，桌上的菜食至此不过动了少许、尚是温的，秦晟本想接着用饭，可见身旁的爷爷怔愣着没动筷，他也就暂时候着、不动，一会儿后乍听他那爷爷一声大笑，
“说得好。”继而右手掌覆在腿上、高声赞叹，脸色舒展，心情似也欢畅，
“可是太师教你的？”温和得又说，永泰帝内心欣慰。
秦晟愣了愣，摇摇头道，“不是，是孙儿自己感觉得。”
“感觉不差。”永泰帝颜色和缓，身子微向后仰，老眼微眯着，似是在笑一般，
“如晟儿你这个年龄，又常年生活在古刹之中，能自个悟得这般看法，爷爷有些意外，却也甚是高兴。只是晟儿你说得有对，亦有不对，爷爷教你，你好好听着。”
“孙儿听着。”
永泰帝看着秦晟，和声道，“百姓、民心自为社稷之本，可官员亦为社稷之基，朝廷由一级级官吏所成，官吏又为朝廷代表。
对他们，要敲打，但不能不借以统理天下，再是圣明的天子也需将命令层层发散下去，让官员实心用事。
这其间贪官存有、清官存有，贪官要用，清官要用，能办事的官最是好官，朝廷要给他们甜头、好处，但不能一次给得太多；要让他们长棒加身、以心中敬畏，但不可将某一方打击过甚以致朝上失衡。其中的是非对错、权衡考虑不是一蹴而就、非黑即白，朕年轻时亦是少年抱负、满腔热血，后来渐而明了仅有这些不足事成，晟儿可懂？”
“孙儿，”秦晟微微拢起眉头，甩了甩脑袋，老实说道，“孙儿不懂，但孙儿知晓了。”他前生虽看过诸多历史文贴、纪录片，于朝堂结党一事到底只能理解，内心之中终是似懂非懂、不能如何体会，很有几分懵懂。
永泰帝见孙儿模样，只轻笑也不再说什么，他忽站起身，双手把在腰侧，背对着秦晟朗声道，
“通州灾情一事，朕不是不知，只是此前边关用兵，朕无心顾及，现下看来，是到着手处理的时候了。”
言罢，永泰帝话音一顿，倏忽兜过身来，张口竟对秦晟说道，“此事朕必然要派人去，若派你去，晟儿你敢不敢？你随太师学了半载，可自信能处理好这件事，有胆去锻炼一番？”
…
要他去做钦差大臣？！
乍听那话，秦晟面色木然、神情呆滞，两眼睁得微几分大、显得些许惊诧，好一会儿都是副傻乎乎模样。
永泰帝见他呆呆愣愣，半晌未回过神，心中微有失望，不由感到自己到底期望过甚、操之过急，好笑得摇了摇头，不无叹息道，“倒是爷爷心急了。你才学习不久，圣人之理尚未懂得，朝廷机制运转就更不明了，如何能处理好赈灾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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